45.四十五_小太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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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5.四十五

  老话常说“腊半月,正半年”,腊月里头忙忙碌碌的,到了正月,日子一下就闲散下来了。

  杨太后手指上的淤青没散,除夕夜本想称病不去宫中大宴,到底不便做得太显眼,伤了皇后的情面,最终只在内厅独设一席,隔着阔大的屏风,也不与谁照面。

  头一杯酒是皇后一个人进来斟的。皇后不知皇帝又犯了什么左性儿不肯来,当着妃嫔们又不好明劝,对着杨太后时,脸上便带了几分过意不去。

  杨太后默不作声地将带着伤的手拢在袖中,低头饮尽了她双手递来的酒。

  新酿的果子酒,都说不醉人,她却觉得心里仿佛油煎似的难受,无力地斜靠在榻上,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熬到宴散的。

  守了一夜岁,天将明时还要再换一回礼服,接受后妃诰命的朝贺。杨太后宣了免,自己回天和宫去了。

  这一回折腾得有些伤筋动骨,后面接着歇了两三日,人还是恹恹的,没什么精神。

  这日天晴风暖,德音容真两个拉着手往天和宫来了。正月里不做针线,她俩每日不过写两三篇字,尽顾着琢磨怎么玩儿,好容易新的“百鸟朝凤”风筝做好了,足有二十多个,总要人多了一齐放出去才好看,小姑娘头一个想到的,便是杨太后。

  盛情难却,杨太后自己也不愿自伤自叹地没心气,便收拾起心肠来,换了身轻便春衫,同她俩一块儿往宫后苑去。

  地上的嫩芽儿才零星冒出几点新绿,满园子的人倒都打扮得花团锦簇、艳绝三春。杨太后放眼一瞧,只认得贤妃及德嫔,其余贵人、美人,或是随行宫女,眼熟的有几个,大多却还是不认识。

  但既然是一同来放风筝的,大伙儿都不认生,贤妃、德嫔两个领着众人来向杨太后行了礼,德嫔又说了几个人的名字,杨太后便会意,这都是曾进幸过的。

  德音的伴当领着人,捧来了全部风筝,请杨太后先挑。

  贤妃便笑道:“太后娘娘自然该是凤凰,别人怎敢僭越呢?”

  杨太后一打量,旁的鸟儿虽也绘得五彩斑斓,流利灵动,却实在没有当中这只凤凰绚丽磅礴,气势非凡,直教人疑心一旦放于天际,它便会真的浴火涅槃。

  谁能不喜欢这一只呢?

  杨太后抚了抚那跃然纸上的绒羽,让内侍接了两只线轴,分别递到德音和容真手里:“这凤凰太大了,你们两个要合力才放得起来。”

  两个小姑娘顿时都笑逐颜开,连推辞都顾不上,抻着线便并肩倒着小跑起来。

  其余众人这会儿也不用谦让了,叽叽喳喳地要这个、挑那个,杨太后看准了一只黄羽白头翁,自己放不起来,德嫔自告奋勇地替她牵了一程,这才稳稳当当地直上云霄。

  凤凰于飞,百鸟争鸣。

  大伙儿都语笑喧阗地仰着头,奔走着,纵然她们还在这宫墙之内,但手中遥牵着的飞鸟已经代她们看遍了锦绣山川。

  “唉呀!”忽然不知是谁跌倒了,几个相邻的小宫人淘气,只管拍手取笑她,德嫔见是自己宫里的人,忙笑骂道:“疯得没个样子了,还不拉她起来!”

  几个人这才前俯后仰地去拉,那坐在地上的女孩儿赌气“哼”一声,撇开她们的手,偏要自己撑着站起来,拍一拍裙子,谁知上头赫然一抹血红。

  小宫女登时臊得不行:她天葵历来不准,哪晓得今儿会当着人出了丑呢?忙不迭地就要躲起来。

  “别忙。”德嫔忽然出声喝止了她,正色道:“没有平白摔一跤就流血的,还是请太医院的人来瞧瞧。”

  她一发话,贤妃便飞快地扫了她一眼,似笑非笑的。其余四散的人这会儿也已经陆陆续续地围拢来了,神色各异地打量着这宫女,或是打量着身边人的反应。

  杨太后有些看不过眼,系上了披风,一面道:“这儿风大,我们去亭子里坐着等罢。”

  众人这才点头称是,和那宫女要好的两个人搀扶着她,一同往杏花亭走去。

  德音上前来拉住杨太后的手,问道:“那个姐姐怎么了?”

  她才跑出了汗,这会儿停下来了又被风一吹,额头手心里都凉嗖嗖的,杨太后恐她受寒,连忙替她擦汗,匆匆答一句“姐姐无事”,又让跟随的嬷嬷带她们姐妹去换小衣裳。

  等了一时,太医院一个正七品的医士来了,垂着帘子隔着帕子一搭脉,便说是有了身孕,已接近三个月了。

  “三个月的身孕她自个儿会没察觉?”贤妃诘问道:“你是专攻哪一科的?”

  医士被她这般质疑,却也不能呛声反驳,只答一句:“微臣是小儿科的。”

  贤妃听了,更是嗤笑一声,不屑再开口。

  还是德嫔略微皱眉道:“医理总是相通的。有劳大人了。”令小宫女好生送走了,又交代身边的婵儿道:“是与不是,你去传彤史来,大家一对便知。再者她这一跤摔得要不要紧,也须去请妇人科的杜御医来瞧瞧。”婵儿领命去了。

  贤妃听了,又含笑赞许道:“还是德嫔妹妹心思周全,样样想得到。不像我,这事儿原在我的意料之外,遇上了便慌慌张张地没个主意。”

  德嫔便谦逊地摇摇头:“姐姐身边的人都老成,自然万事妥当不操心。不像我这个妮儿,成日里傻玩傻乐的,自己的身子如何了,自己都不清楚。”

  那宫女本就羞臊忐忑,被她这么一说,眼眶里愈发蓄不住泪水,还打着转儿地暗觑向众人,可有肯替她出言一句的。

  众人都只作壁上观,由着贤妃与德嫔一来一往。杨太后事不关己,只管低头喝茶:她要是为个素不相识的宫女开了口,更叫人犯嘀咕。

  这一等,又似乎比刚才更久些,方才看见杜御医与彤史前后脚过来了。

  两个都是当差多年的老人了,熟门熟路,彤史将记档一翻,杜御医将脉一搭,与当日恰好对得上,如今胎儿也稳当,无须另加调养。

  这一下,众人的态度都回暖过来:贤妃生育过,自有许多诀要可嘱咐她,德嫔也含了笑,拉她坐下一块儿说话,其余贵人、美人之类,虽有拈酸,却也不乏歆羡。

  杨太后见旁人皆各有可忙的,不宜闲坐着碍事儿,便先行离去了。

  春寒料峭,日头却已十分耀目,杨太后举袂掩额,道:“瞧这光景制扇子都使得了,不知扇子局今年又有什么新花样儿。”

  茜儿扶着她笑道:“娘娘何不招她们的主事来问问呢?奴婢想要个偷炭郎捞鱼图案的。”

  杨太后嗔道:“你是还嫌它不够翻天的呢…”

  到了晚间,皇帝便知道有宫人怀孕了的消息。德嫔心中虽然不快,却仍得依着规矩问他是否铺宫,给个什么位分。

  皇帝回忆片刻,才记起那原是德嫔宫里一个专管擦香炉子的小宫女。盖因德嫔初晋封时,有一回乔张做致,皇帝存心打压她的气焰,随手就把这妮儿召幸了,未料到会无心插柳。

  他正想着就在德嫔的清怡阁里划几间屋子给人住着,就听德嫔又说,今儿太后娘娘也在场,还极体贴那宫女摔着了,不可受风。

  皇帝听到这话,便有些坐不住了,暗想这算什么事儿,才刚言之谆谆地向人剖白真心,转身就被她知道自己幸过的宫人怀了孕,虽说他做皇帝的,没道理为谁守着身子,可这未免又太打脸些。

  他没留心德嫔唇角一丝讥讽笑意,只想着改日见了杨太后,应当作何神态。

  简直有点儿怕见着她,偏又牵肠挂肚地想见她。

  皇帝烦了几日,依旧没个恰当的由头,想想也在情理之中——她可是连除夕大宴都敢对他避而不见。

  一面咬牙切齿,一面心浮气躁地“哗哗”翻奏章,几个躬腰伏案的内阁大臣都暗暗互递眼色:这又是为哪一桩?皆绷紧了头皮,谨言慎行,谨言慎行。

  唯独太医院的杜御医未觉出风向变化,居然在此时上达天听,求娶尚仪局郑彤史,称其绝类自己早逝的发妻,愿与之重续前缘,白首偕老,一篇陈情疏写得荡气回肠,令人牙酸。

  皇帝心里窝着火,正没处发作,当即宣了郑彤史过来,对着杜御医冷脸斥道:“你愿意同人再续前缘,可知人愿意与你分钗合钿么?”

  郑彤史没作声,只低下了头。

  皇后一瞧,这分明是两厢情愿的样子,不知皇帝阻拦个什么劲儿:郑彤史入宫多年,已近三十,并无十分殊色,胜在温静熨帖,皇帝也不像是对她动了心思;至于杜御医虽过了不惑,年纪略大些,毕竟儒雅谦和,不失为良配。

  她看不懂皇帝,却猜到他多半是寻人撒气罢了,索性由她作主,允了这桩姻缘。

  这可是极大的荣耀,杜御医与郑彤史二人喜出望外,双双跪拜谢恩。

  皇帝终究只乜她一眼,没再出言,算是默许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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