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六_小太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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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.六

  卜儿到了天和宫五六日,便开始筹谋如何离开。

  不是因为这里的日子苦,相反,身为伺候太后娘娘的宫人,即便是像她们这样最末等的,得的实惠也着实不少了。

  何况活儿又轻,同僚间又都和气——按理说,这天和宫,是个再安闲没有的地方。

  可正是因为太.安闲了,连个盼头都无需有。卜儿想,她又不是那些老嬷嬷,她才十六岁,才情无人识,抱负无人知,就要和这些年纪几乎可以当她祖母的宫人们一起“闲坐话玄宗”了么?

  她蹲在阶下,抚摸着偷炭郎柔滑得像缎子似的脊背——偷炭郎正吧嗒着嘴吃早饭,倒也无暇斥退她——心思又转了起来。

  “请皇后娘娘安。”卜儿听见声音,知道是皇后又来拜见太后了:皇后关怀,每两三日总要来一回。

  她连忙松开猫,又洗了手,便匆匆往正殿去,果然遇上大宫女绣儿捧着茶盘才要进屋。

  “绣儿姐姐,我来罢!”卜儿忙上前,打起纱帘,绣儿步子未停,对她略略颔首,便进去了。

  太后和皇后仍在东暖阁坐,卜儿刚想跟着进去,便被拦住了。

  这回却是席嬷嬷。她生得慈眉妙目,不笑也带着两分亲切:“且别进去,太后娘娘动了气呢。”

  卜儿无法,她知道自己还没入主子的眼。

  暖阁中正如席嬷嬷所言,太后脸上不动,眼中怒色却一览无遗。只听皇后从旁劝道:“太后也莫要为此事生气。想来伯夫人递了牌子求您召见,论的是姑嫂之谊,岂敢为家中说情呢?便是伯夫人糊涂,咱们也不糊涂,难道还会妄谈朝.政不成?”

  杨太后冷笑一声:“皇后不必替他们粉饰。陈家也太高看我,当初收容我一年,便蒙先帝额外恩赐,获世袭之封,还不知足,如今竟敢冒称外戚,圈地枉法……”

  越是说,越是气得发抖,又想起寄居陈家那些日子受的冷遇,杨太后终究撑不住,竟落下泪来,直低着头掩着面,啜泣不已。

  皇后见状,忙起身过去安慰,伸出手轻拍着她的背,但觉这一袭莲青色薄绸凤袍下,包裹着何等单薄的一把弱骨,一时怜惜之心难抑,只道:“别哭,别哭。”

  一面暗思,这一回,御史台的矛头都指向了杨太后弟媳陈氏之父,可她听皇帝说,陈纵其人,虽略有些贪酷,却从来不曾如此气焰嚣张,只怕背后另有主使,眼看着民愤激荡按捺不住,便将这陈纵抛了出来。

  因而听闻陈氏递牌子请见,皇后没有径直不准,而是特意来问杨太后的意思,既全了她的脸面,此外若能探得一二隐情,也是好的。

  杨太后终是好强,一力强忍酸楚,渐渐平复下来,靠着皇后,用绢子拭尽了泪痕,越把语气放得冷硬:“若不是他们家待小弟尚可,还将女儿嫁给他,我早求先皇把陈纵贬成白身,一家子都撵回老家去——陈氏还有今日递牌子入宫的事儿?”

  这话纯是赌气使性儿了,皇后听了,也只顺着她:“不见便不见罢。您是太后,凭他什么事儿,还配教您不舒心么?这几日暂过了,还想请您往青骢苑去看马球呢!”

  杨太后此时也重新端坐了身子,抬头静静地看她一眼,不咸不淡道:“到时且再说罢。大夏天的,马也熏得慌,人气也熏得慌。”

  皇后却还记得,前些年宫里忽然急着要会骑马的宫女,连自己王府还进了两个。

  她也不说破。见太后无意再留她,皇后便要告退。

  杨太后却又道:“等一等。”吩咐席嬷嬷一句,“之前整理东西,有一副金绿猫眼头面,我想只有皇后戴着最相宜,不算辱没了。”

  皇后虽敦厚,却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,如何不明白她的用意?笑叹道:“虽然知道太后娘娘的体己甚多,我们也不该一再伸手来讨,好不害臊啊。”

  杨太后便垂眸去看别处:“那些东西,我如今是用不着了。皇后既看不上眼,别人又不配用,索性就送回库里,该拆的拆,该熔的熔,最是正理…”

  “这话又是何苦!”寻常只有后妃过世了,生前的首饰才会如此处理。皇后不意她决绝至此,苦于二人亲不亲,疏不疏,便是有一番推心置腹语,也无从剖白。

  仍只得握了握她的手,是一个既亲昵又不逾矩的姿态:“娘娘万金之躯,千万保重自身,便是天下之福。”又亲手接过席嬷嬷捧着的匣子:“娘娘昔日之恩,今时之情,我都铭于五内,未尝背弃。”说罢蹲身一礼,方才离去。

  东暖阁内一时寂然。

  半晌,还是付嬷嬷最先出言:“娘娘,皇后素来仁厚,您…又何至于此?”

  杨太后一笑:“今时不同往日。”

  她微仰着头,目光不知欲捕捉些什么:“从前我只是给谁一个好脸,那人便要打心里激动踌躇许多天。如今呢?”

  “皇后是什么样的人?”她将两位嬷嬷面上的欲言又止尽收眼底,没有再追问下去,而是自问自答起来:“皇后是六宫之主。”

  而自己,空守着一堆金银财宝,鲛纱羽织,哪怕此生都享用不尽,又如何?

  再华贵耀目的珠花也会变黄,再精美无匹的绫罗也会朽烂。

  她站起身,慢慢踱向屋外,庭中青松如膏沐,无乱红可飞,无秋千可过。

  她停驻在槛前,打帘子的人似乎身量不够,薄如晨雾的霜月纱忽然拂在她的额前,她回头,见是一个面生的小宫女。

  “你是谁?”她低声问。

  “奴婢是卜儿。”

  她轻笑起来,忽然明白了先帝当日见她时的心境。

  “卜儿,”杨太后又问,“你当的是什么差?”

  “奴婢为偷炭郎做一日三餐。”

  杨太后闻言,露出片刻恍然的神情,随即道:“让偷炭郎来。”

  偷炭郎原本在树荫下打瞌睡,此刻被扰了美梦,抱到杨太后跟前来,双眼尚还迷离。

  “偷炭郎,”杨太后唤它,“到我这儿来。”

  偷炭郎有些迟疑,它记得这声音,但似乎不是这样一个人。于是它将已经抬起的前爪又收回来,放在嘴边舔了舔。

  杨太后见它不认得自己,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,又低头理一理衣带——猫是辨不出几种颜色的,它不应该如此。

  她忽然想起什么,回首望向妆台,台案洁净,盛着脂粉饰物的高低奁具摆放有序,唯有几只琉璃瓶上覆了薄薄一层灰,里面盛的法兰西香水久无人用,皆只余下一线,是涩冷凝固的香气。

  她将其中一只瓶子取来,仅剩的零星点在指尖腕周,而后重去逗弄偷炭郎,迷迷糊糊的猫儿这一回轻盈地投入了她怀抱。

  她抚着怀中的小家伙,用手指逗弄他的下巴,引得偷炭郎发出一阵“咕噜咕噜”的声音。

  而后,她抬起头,对卜儿道:“你去凤仪宫回皇后,就说我想通了,明日许沐恩伯夫人来。”

  卜儿应声去了,杨太后才又转向席嬷嬷:“嬷嬷下了值替我问一声方爷,陈家到底干了多少好事儿。”

  她说的是席嬷嬷的菜户,方内侍。方内侍原是内学堂出身,如今上了年纪,只担个闲职,但名下徒子徒孙众多,凡事心中都依旧明镜似的。不单是内监,连宫女们也敬着叫一句“方爷”。

  席嬷嬷连忙躬身:“他如何担得起娘娘这一声?奴婢这就去问他。”

  “不着急,”杨太后拦住她,“明儿伯夫人来了,你再当面回我。”

  席嬷嬷应下了,回到庑房,正巧方内侍也在,说起这话,方内侍将书一搁:“这话不是能等到明日的。我是怕惹眼,才没使人专程递话给你,你过一时,不拘拿个什么东西,往天和宫送去,尽早和太后她商量商量。太后心善,可这事儿,还是不插手为妙。”

  席嬷嬷便知此事不简单,对着方内侍,也不必维持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,道:“她要是能学会趋利避害,你我今日不知又是何境地?你只管先告诉我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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