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9.四十九_小太后
17书吧 > 小太后 > 49.四十九
字体:      护眼 关灯

49.四十九

  如同倦鸟归林一般,她投向这个人怀里,清楚地知晓,屋外的电闪雷鸣远不及她内心的眷恋惊耳骇目。

  这是她头一回拥抱自己。皇帝如坐云端地想到,如果前番他靠无赖用强赚来的那一次不堪作数的话。

  纵然疼惜她脆弱哀恸,但在此刻,皇帝的心里仍是颇为卑劣地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欣。

  但这欢欣转瞬即逝,杨太后随即从他怀中抽身逃脱,一字一句地问:“皇帝是希望我唤人擒拿反贼,还是自裁殉节?”

  “都不要。”他捉住她的双手,不叫她从自己跟前躲开:“小弥,我想通了…”

  杨太后又惊又恼地瞪着他,近乎结结巴巴道:“你、你好大的胆子!”

  皇帝低笑一声,像是得了什么胜利似的,又到底不敢把她逼急了,连忙收敛了神色,道:“我听说了白日里的事,怕你伤心过度,所以过来看看你。”

  “多劳你记挂着。”杨太后垂下眼眸,掩住一概的情绪:“只是旁人看着,一个宫人殁了,就这么兴师动众的,总是有些行之过甚了。二则…”二则他更不应该如此只身夜闯,成何体统?

  皇帝听得不觉无奈:“其实,你对着我,不必如此戒备忌惮。”

  他略低下头,看着被自己捏在手里的那几根细伶伶的手指,口里说着话,实则却是气儿都不敢出得大了,生怕惊醒面前魂不守舍的人,决然地将手抽回去。

  他带着点怀想的语气,道:“我小时候也曾依赖过我的伴当。他是司礼监出身,颇通文墨,写得一手好字,我那时只爱与人赛马比武,每常逼着他代我完成课业,他苦劝不成,便故意在笔迹上留了破绽,被太傅发觉了,要狠狠地责罚我,不过按惯例,真正受惩的,自然还是我的伴当。”

  杨太后听得不禁皱起眉头,道:“倒也算是个直臣。”

  “朕也这样以为过。”皇帝不自觉地换了口吻:“朕登基以后,本想重用他,或许让他重回司礼监…谁能想到,他这辈子最大的功绩,就是纵容侄子亲眷在老家鱼肉乡里、只手遮天,俨然做了一州境内的土皇帝。”

  杨太后默然:她已从皇帝的措辞中领会出来,他处死了他曾亦师亦友的伴当。

  他告诉自己这些是何意呢?当皇帝的,也未必事事如意,也会有身不由己,一边是国法森严,一边是故人贰心。

  似乎唯有恪尽职责地做个孤家寡人,才不至有两难全的时候。

  那么这个人,竟是和她同病相怜的。

  杨太后情不自禁地思忖着,同时毅然决然地抽回了被皇帝攥住多时的手。

  皇帝指尖一顿,到底按捺住了,只沉静地看着她,既不逼迫,亦不退却。

  屋外的雷声渐渐止歇了,雨丝“沙沙”地洒落在窗户上,仿佛有风,内室里靠着屏风的高几上,散发着柔淡微光的玻璃灯忽地熄灭了。

  “你别慌。”皇帝察觉到她有所动作,连忙安抚道:“我去把灯点起来。”

  太荒谬了。她看着他从容走过去的背影,竟然没法子叫宫人进来。

  她已经一步一步地走进了他的圈套,从那个骑着马的宝蓝色身影开始——不是在梦里,是在更早以前。

  他如何打发走为自己值夜的那些宫人的,她不知道。如此有口难辩的局面,便是叫了她们进来,她也无法面对。

  是要指认堂堂天子肖想先皇继室么?还是学那些烈女节妇以死明志?她退缩了,她舍不得这一刻,偷来的这一刻。

  皇帝磨蹭了半天,还是没有把灯点亮。他是在月华阁见过大臣后径直过来的,仓促间忘了带伞,又不让人跟着,一路淋了雨,腰间蹀躞七事里,荷包装的发烛①便燃不起来了。

  只得作罢。这会儿眼睛也已经适应了黑暗,皇帝转过身来,恰好瞧见杨太后已罩好了外衫,正要下床来穿鞋。

  他那素日能明察秋毫的好眼力,偏生就看见了她一双缥色的薄罗袜下,隐隐透出的点点娇红。

  她偷偷染了蔻丹。皇帝撞破她这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秘密,不禁莞尔:皇太后的身份固然尊贵无俦,但暮气沉沉的衣饰妆扮,究竟禁锢不住年轻女孩儿那颗爱俏的心。

  想着想着,他那点痴念头又动了起来:若她跟着自己,他一定把全天下所以姹紫嫣红、鸭绿鹅黄都搜罗来,供她装点挥洒——

  若她跟着自己……

  但她不肯。他是听她亲口说过的。

  皇帝只得佯装什么也没有看见,待她穿好了鞋,方才把脚步放重一些,恍若无事地缓缓走过去:“我没找着发烛。”

  杨太后自然也不知道发烛会放在哪儿,便道:“等你走了,我自会叫她们来点。”

  这话本来是赶他这不速之客的意思,皇帝听了,居然顺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,点头道:“雨停了我便走。”

  那雨要是下一整夜呢?质问的话却只在心头过了一回,杨太后其实是畏于出口的,她自己都觉得,这话仿佛有些不知羞耻。

  她恼羞成怒了:“难道皇帝连一把伞也没有么?”

  皇帝一脸的理所当然:“又没有人跟着朕。”

  杨太后气极,横下心往外间走:她去找火折子,她去找伞,还要一盏顶亮堂的玻璃灯照着路,好把这尊容不下、惹不起的天神恭恭敬敬地给送走。

  皇帝却又拦住了她推门的动作:“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,你这样出去肯定要落病,回来!”

  他终于肯正色起来,杨太后却更加不愿瞧见他那双郑重而深邃的眼睛。

  皇帝见她万般提防,似乎终究心灰意冷了,叹息着退开去,取了挂在云头架上的披风,穿在身上,慢慢地系着带结。

  他有意不去看杨太后,沉默着便往外走。

  杨太后反又暗暗挣扎起来了:当真要让他这样淋着雨回去么?他穿着的披风是漳绒的,沾了水便会更加厚重,湿冷地贴在身上,岂不比没有遮挡还要糟糕些。

  他是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。因为她要掩耳盗铃地成全自己的名节,就逼着他这般委屈迁就么?

  这未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恃宠而骄。

  皇帝步伐放得再慢,在她犹豫不决的这阵工夫里,也已走到了廊下。春雨不寒,他身子骨又健壮,更感受不到风凉,唯独心里头不是滋味:看着像花儿朵儿似的女人,内里怎么这样狠!

  苦肉计是不奏效的了,他气急败坏地猛然回过身,讶然发现杨太后正倚在门后,眉头深锁地望着自己远去。

  皇帝顿时恨透了方才那个耍心眼的自己。他明知道她已经被囚禁住了,不止是囿于礼法,更囿于昔日的情谊,但他仍旧诱哄着她,非要看着她拼着头破血流来牵着自己的手不可,就因为他已经主动地伸出了手。

  他在这一瞬决定毁掉所有以退为进的计谋,血淋淋地掏出了那些丝毫不动人的肺腑之言:

  “朕不是登徒子,朕不是非要巫山神女不可。朕只是盼着能为一个人甘之如饴地立尽中宵,换她安枕无梦。”

  那扇从他回过头后便紧闭上的门打开了,那个人的语气依旧冷硬:“你还要让多少人来恭听你的壮语豪言?”

  但她终究还是朝着他走过来了,拧着眉,苍白着脸,浅口的缎鞋被地上的积雨沾湿透底。

  。

  请收藏本站:https://www.sb17.cc。17书吧手机版:https://m.sb17.cc

『点此报错』『加入书签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