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9.三十九_小太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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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9.三十九

  皇帝掏出个珐琅怀表来看了一眼,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,心里不耐烦得厉害,暗一咬牙,迈步又要踏出鹿鸣宫,恰巧杨太后的凤辇到了。

  她被宫人扶下来,两只脚似乎还没踩稳,就忙着走过来。

  向他走过来。

  皇帝心里一突一突的,越发不舒服起来,竟转身又回到了院中。

  杨太后这会儿不计较他眼下的冷待,之前的敷衍,步履不停地跟过去,对他笑一笑,既想示好,又想保住气魄。

  皇帝见不得她这点虚假透顶了的笑意,随即又听见她说:“皇帝刚散朝,还没用过膳罢?”

  殷切关怀是假的,但婉娈动人却是真的。她这副模样,又让皇帝想起本已淡忘的那个梦,眉头拧得更深了几分:“太后有话不妨直说。”

  杨太后一愣:不是他说有事要同自己商量么?

  这会儿她也不想谦让,从善如流道:“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——我身边一位亲近的嬷嬷,近来偶然有些咳嗽,不过是时气之症,且不传染人,我想,就不必大张旗鼓移到养顺堂罢?”

  谁想皇帝这回却没松口,反而道:“太后,你身为太后,地位超然,许多条规原不曾苛加于你,可你既然受用了这些便利,亦该约束辖制你底下的宫人,不可纵容他们,妄议妄行。”

  “我何曾纵容宫人了?”杨太后不知其故,皇帝看她一副蒙冤受屈的神色,强压着怒气道:“连其他宫中的人都知道,你拿整匣子的珠花赏人呢!怎么犹有老宫人怨怼寒心,怪你薄待了?”

  杨太后听他说这些话,益发怏怏不乐,赌气道:“我知道是谁了。这样理直气壮,怎么不到我跟前申辩叫屈?逢年过节赏钱赏物,哪一回短了她们的?背后这样嚼舌根,亏心不亏心!”

  又迁怒地瞪了皇帝一眼:“不过只赏过一回珠花,竟然还把名声传扬出去了——皇帝难道不晓得‘人老珠黄’四个字,再好的珍珠,搁不了几年也就黯淡无光了,何不趁着鲜亮时,分给那些年轻女孩子们,还能哄她们欢喜几日呢。”

  这仿佛有点“花开堪折直须折”的意思,皇帝便又疑她含沙射影,总之什么样的罪名都想往她头上扣,才好厌她厌得笃定不移些:“你向来善于强词夺理,正应如此将那些宫人一一平服下来。”

  杨太后自觉伏低做小这许久,其实早受不得他一言一语都带刺,非要她羞愤欲绝才甘心一般。忍着哽咽问道:“皇帝既然始终看着我碍眼……中秋那晚又何必假意说那些话?”

  皇帝听见这句,内里一震,金汤铁汁子浇塑出来的心肠终究土崩瓦解了个彻底,又可惜一腔真心白费在这么个人身上,恨恨道:“朕虚情假意?你当朕有多少闲工夫同你虚情假意!若不是…若真是把你当做眼中钉,谁还肯费劲教你那些立身处世的门道!”

  杨太后听他遣词遣得别扭,心里也有些古怪,低着头半晌,方才嗫嚅道:“那,倒都成我的不是了?”

  抬起眼帘偷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,她一咬牙,横下心来接着和盘托出,道:“你要骂就骂罢,横竖你都占着理儿:你前几日才送来那些香粉香水,我也都赏她们了…”

  皇帝听到前半句,还懒得理会她的恶人先告状,得知她把那些东西又这么随手打发出去,气血上涌,牙关咬得“咯咯”作响,手指几乎逼到她的鼻尖上,发着颤点了几下,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直欲痛下狠手,将她那张怄人的嘴死命拧一把方才解气。

  杨太后看他眼眶子都气红了,活脱脱一副要吃人的架势,后背上不禁有些汗毛倒竖的感觉,一时也不管硬气不硬气了,不引人察觉地退了两步,心里虽难免愧疚,却还要为自己开脱:“那些个东西,我一样也用不上,想必你不是诚心送的,又何必在意我如何处置?”

  “你!”皇帝还是怒火中烧、难以平息的模样,这一回却是因为被说破心事,恼羞成怒了。他的确存心表露出搪塞她的意思,他真正用心挑的玩意儿,就藏在他的袖中,送不出去。

  这究竟算什么呢?

  杨太后不知他的心思,想走又不甘心,想留下又不肯挨着他太近,目光游移着,最终忍不住落在那架秋千上。

  是了,这鹿鸣宫已经是皇帝答应划给她的地方,她才是主人,完全可以将对方请走的。

  但她不敢——或许,不全是不敢。

  她坐在秋千上,歪头靠向一边的绳索,看着皇帝挺拔俊逸的侧影,不知怎的,凭空看出了一丝萧索孤绝。

  大概是出于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惜,她有心想缓和气氛,便轻声问道:“你的手好些了没有?”

  皇帝循声一转头,见她这等情态,立刻又想起那个离奇无稽的梦。

  真是邪门儿了!他什么样的女人没经过,又不是没开过荤的愣头小子,凭什么被害得如此狼狈不堪?

  “下来!”他径直呵斥起来。

  杨太后没动,喜怒不明地直直望着他。

  他实在没了招数,竟是奈何不得这么个倔东西,她真该庆幸她不是个可以喊打喊杀的男人!

  认命似地放软了声调:“这东西你收着。”到底把那盒子从袖中拿出来了。

  杨太后又占了一回上风,果然肯赏脸落了地,有些纳罕地上前接过盒子。

  还没等打开,就听皇帝不情不愿地嘱咐道:“整个大徵就只有这一件,随你赏给谁,别又惹得人不服气就好。”

  杨太后见盒子里是一尊木雕彩绘的娃娃,跟他们的磨合罗也差不多,只不过打着卷儿的额发是金色的,水湛湛的眼儿是碧蓝的,白嫩嫩的圆脸盘儿上两朵儿霞晕,披着红底描金的衣裳,倒也十分细腻可爱。

  皇帝见她喜欢,又忍不住啰嗦几句:“这个是一套,西洋人叫它‘玛特罗什卡’,你从肩头那儿打开,里面还有更小的。”

  杨太后依言照做,果见里面小的一个,面容五官、衣饰纹样和头一个一模一样,却更显得玲珑有趣些,如此层层打开,拢共竟有二十多个,最小的比指头还袖珍不少,仍旧毫发毕现。

  她心中确实是喜欢的,也感觉得到皇帝的用心,可又忍不住有些矫情起来:说到底,她凭什么要求皇帝单单尽了礼数还不够,非得如此用心呢?

  如果她真是圣贤所谓“近则不逊”的一类人,那么,宁肯还是远着些罢。她不想“远之则怨”。

  她看着皇帝近在咫尺的英气面孔,缓慢无声地退开了几步,不肯向他保证会将这份礼妥当留着,只是云淡风轻道:“多谢。”

  皇帝漫然“嗯”了一声,相顾无言一时,仍是他率先要走:“太后自便罢。”

  他没有遗漏杨太后适才躲避的动作:她终于察觉到了,难道不该得偿所愿么?她凭什么抗拒他?

  他又凭什么非要步楚襄王的后尘?

  杨太后没让旁人插手,自己慢慢将套娃都收拾起来,重新装回盒子。又想到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皇帝首肯,留席嬷嬷在天和宫养病,她的心绪再度低落下来,也不想待在鹿鸣宫打秋千了,带着秀儿回天和宫去。

  秀儿怕皇帝,二人说话时不需要她伺候,便远远地立着。她心想皇帝既又送了东西给太后娘娘,二人之间总不会再剑拔弩张罢,为何还是不能赏席嬷嬷一点优容呢?

  果然还是君心难测。

  日头升得更高了,天儿却还是那么冷。杨太后暗想,回去了她要把那件白狐皮的大衣裳穿上。

  进了天和宫,却见席嬷嬷已经起来了,正和付嬷嬷一块儿开了库房,领着小宫人们,把十来只大箱子里的冬衣都取出来,拿到院中摊开晒一晒。

  杨太后连忙上前,拉住席嬷嬷:“嬷嬷怎么又闲不住了?”

  席嬷嬷便笑道:“难得今儿天晴,我又不咳嗽了,出来活动活动筋骨,精神比一味躺在床上还好许多。”

  杨太后仍旧不肯让她劳累着:“那就各处转转也好。这些皮毛料子,万一呛进肺管子里了如何是好?”又拉过付嬷嬷:“叫人备些茶点,你们两姊妹就晒晒太阳、说说闲话罢。”

  付嬷嬷却看向她身后的秀儿:“秀儿姑娘手里捧的是什么?可要放进库房里?”

  杨太后极少见付嬷嬷这副神情,心里便没由来地有些发虚,又听秀儿坦然道:“是皇爷送的,一套西洋磨合罗。”

  “叫套娃。”杨太后这才意识到,她本没有什么可瞒着两位嬷嬷的:“皇帝是为了同我商议天和宫几个宫人的事,都是些小过小失,我想,略加惩戒便是了。”

  付嬷嬷这才没再说什么,一行人往屋中走去,杨太后恍惚听见席嬷嬷轻叹了一声。

  她脚下一顿,却怯于追问。迟疑地回过头去,只有偷炭郎正蜷卧在一方屋檐上,被懒洋洋的日光照出一身微芒,睡得毫无心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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