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48 章 第 48 章_风眼蝴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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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8 章 第 48 章

  [欧巴]

  蒋阎那个若无其事不想让她碰到头皮的动作,瞬间就让姜蝶确信,他就是十一。

  因为十一的头皮上,存在着可怖的伤疤。即便经年过去,也依然能摸到痕迹。

  但在那个时候,她还没有完全死心。

  姜蝶突发奇想地去打听了前几年开发盐南岛的地产商,很巧,是一个叫蒋隆的地产集团。

  其实也并非突发奇想,为什么蒋阎刚好在一个刚开发不久的小破岛有别墅房产,为什么他的专业也恰巧是建筑专业?

  如果他家里是房地产商的话,似乎就顺理成章。

  她上网查找蒋氏集团的法人,蒋明达,翻了好久才翻出一张若干年前有关于他的采访,其中一张照片,画质很模糊了。

  那张脸她其实都不太记得,毕竟只有过两面之缘。

  但照片里,蒋明达手上那两只雕刻着佛像的大核桃,她印象深刻。

  就是曾经留下菩提种子的蒋先生。

  众多事实抽丝剥茧地摆在眼前,姜蝶已经无法对自己狡辩。

  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。

  甚至于,蒋阎问她暑假要不要去盐南岛散心两天,她也答应下来。

  他们本来想就呆两天,结果要离开的那天台风又突至,根本无法开船。

  一切就好像回到了故事开始的那一天。

  他们出不去,别人也进不来,但不同的是,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。

  趁风雨没有变大,他们一齐去便利店买了食材回别墅做饭。

  这一次是姜蝶主厨,蒋阎说要培养她的厨艺,不然你在法国可怎么办。他把网上常用的家常菜谱打印出来,让她跟着上面的步骤学。

  姜蝶学得手忙脚乱,蒋阎愣是在一边旁观,没有上手帮一点的打算。

  如果按照往常,她可能就会叽叽喳喳地出声,让他赶紧搭一把手,虽然心里并不是真的想让他来帮忙。毕竟她明白接下来去法国,这将是她的必修课。不过这和闹他不冲突。她就是想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。

  但这一次,她纵使焦头烂额都没有出声,以致于他反而按捺不住。

  “我帮你?”

  姜蝶头也不回地说:“不用啊,你去坐着吧。”

  “我故意逗你的。刚上手不需要做这么多,慢慢来。”

  “故意逗我很开心吗?”

  她冷不丁地冒出这一句。

  蒋阎一怔:“生气了?”

  姜蝶这才回过头,笑了一下:“我也是故意逗你的。”

  她能感觉到背后蒋阎正在用一种不安的眼神凝视自己,而她只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菜谱上。

  最后,这桌饭出炉得还挺像模像样。蒋阎拿了瓶红酒过来说:“要不要顺便喝点酒?”

  “行啊。”

  他拿出了她送他的那个酒瓶酒杯,她的兔子酒杯没带,蒋阎取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替代。

  但他的强迫症应该不喜欢看到两个凑不成一对的杯子,姜蝶把玩着杯壁道:“没必要非用那个酒杯喝。”

  “我答应过你就用它。”

  “原来你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吗?”

  蒋阎倒酒的姿势一顿:“……不然呢?”

  姜蝶不置可否:“快尝尝我的番茄炒蛋。”

  蒋阎眉间的褶皱更深了,夹了一口说:“嗯,好吃。”

  “根本不好吃啊。”姜蝶也尝了下,看着他说:“你很会撒谎呢。”

  他放下筷子,终于直言:“姜蝶,你怎么从刚才开始就阴阳怪气的?”

  “我提前来大姨妈了,心情不好。”姜蝶忽而委屈地扁嘴,“你干嘛凶我。”

  蒋阎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,道:“对不起,是我敏感了。你肚子痛不痛?”

  “不痛。我看着你就舒服了。”姜蝶睁着水灵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,“想多看看你,把你的样子牢牢记住,这样子无论过五年,十年,或是五十年,我就能一眼认出你了。”

  一句听上去,万分婉转缱绻的情话。

  蒋阎眉间放软,掐了把她的脸:“在担心异地?我会经常抽出时间去看你。有什么事就随时给我打视频电话,我手机二十四小时都开着。”

  “那你总不能二十四小时不睡吧?”

  “我睡眠很浅,一打给我我就会知道。”

  “那你以前还回信息那么慢。”

  “那是以前……现在不一样了。”

  “是因为以前不想和我走那么近吗?”姜蝶语气骤然一冷,“怕被我看穿你是谁。”

  蒋阎咀嚼的动作一顿,语气仍是波澜不惊。

  “又在逗我玩?”

  姜蝶却不想再装了。

  “你知道吗蒋阎,其实第一次在‘初恋’见到你的时候,我在想,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。好看到,谁都不会把现在的你和从前那个阴沉又瘦小,总是低垂着头没有精神气的小男孩联系起来。那样完全两个世界的人,怎么能是同一个呢。”

  “但现在仔细看,你们的眼睛,少了那些眼罩和淤青的障碍物……”

  姜蝶一瞬不瞬地看着他,他却躲过了她的眼神。

  “多么相似。”

  落地窗拉开窗帘,夜空的密云一圈又一圈,从中倾泻数道雨水。

  曾经它是滋养花朵的源泉,但如今却几乎将花朵淹到窒息。

  最旺盛的那一朵,被狂风一卷,惨烈地贴上模糊的落地窗。花瓣被残酷地拉开身体,露出最里头的艳红花蕊,被雨水沾湿,往下蜿蜒出一条湿痕。

  多么像一个人被绑住四肢,毫无还手之力地剖开心脏,一地血淋淋。

  七零八落的花叶下,栖身于里面的蝴蝶茫然地飞了出来。它对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已经有所察觉,但为时已晚。

  蒋阎放下碗筷,站起来说:“我去看一下电箱,免得它再断电。”

  他的神色平静到几乎让姜蝶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美妙的巧合,一次荒谬的误会。

  假如他的身体并没有在起身的一刻倾斜。

  桌上印着酒瓶的酒杯被他碰到在地,地上那一块儿原本放置的地毯上回被他亲手抽走,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,酒瓶和瓷砖相撞,清脆的一声声响,酒瓶被磕掉半个缺口。

  两个人的视线都定格在残缺的酒杯上。

  姜蝶却笑了:“你看,一切都有预兆。”

  蒋阎抿紧嘴唇,将杯子匆忙地拾起,揣进兜里,转身去伞框里取黑伞。

  姜蝶起身跟着他的步伐走到门口,眼睁睁看着蒋阎拉开大门,闪身进入雨幕。

  她没有跟着出去,张口说了句话。声音混在轰隆隆的雨声里是那么模糊。

  但他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,比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来得滂沱。

  “分手吧,蒋阎。”她说,“或者叫你十一?还是楼洛宁?”

  “不过你应该最喜欢蒋阎这个名字吧,即便它象征着给你带来厄运。”

  “毕竟,这是你好不容易得到的,本不该属于你的名字。”

  蒋阎举着黑伞的背影挺立在氤氲的水雾中,而她在明净的廊下,彼此站成两个世界。

  半晌,他转过身,一直逃避的视线终于摸索着对上她的眼睛,却只是虚虚地在下眼睑徘徊。

  “对不起。”

 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瞬间,姜蝶一下子就被背过身去。

  蒋阎只能看见她抖动却又狠狠压抑住的双肩,幅度甚至比风刮过花园里草叶的动静还轻,但足以将他摧毁。

  手中的伞在怔愣中被吹飞,他被兜头而至的大雨冲了满身,于是此刻想要拥抱也不得不忍住,只会将人打湿的拥抱有什么用呢。

  毫无用处。

  姜蝶重新转身面向他,脸上只有一道风干的泪痕。

  她冷眼看着他淋雨后的样子,即便在这样的时刻,似乎还是优雅的。

  无关乎他怎么想,只是这些年的物质一砖一瓦堆出来的气质罢了。

  而她这些年过的都是怎样的日子呢?收到昂贵的裙子都没底气穿,真的穿上了,还畏手畏脚怕露怯。

  这些被置换的时光,永不会再回来。

  他怎么敢有脸再接近她?

  “我现在只想知道,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。”

  蒋阎动了动嘴唇,没有说话。

  “到这个时候了,还想什么都瞒着我,把我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吗?”姜蝶咬着牙,刚冷静下去的眼眶蓦地泛红,“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恶心过一个人。但你做到了。”

  他的身形随这句话轻晃,手很紧地握着口袋,里面正藏着那只破碎的酒杯。

  掌心按压在裂口上面,割出的血安静地留满了口袋。

  黑色的,没有被姜蝶发现。

  “上次的台风天,在这里。”蒋阎终于慢慢出声,“你后脖子上的痣,再加上你的名字。还有夜盲。我就知道,除了你,不会是别人。”

  “所以,你才会在那个夜晚突然抓住我的手。”姜蝶笑出声,“好可笑啊,真的好可笑。我居然还异想天开地问过你,那时候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。”

  她不该对自己抱有任何好运的期待。

  被天之骄子一见钟情,这种剧本不适合她的三流人生。

  她的人生是什么呢,是一碗麻辣烫,吆五喝六地用添上红油味精,看上去色香味俱全,却也廉价,注定少不了滥竽充数的过期食材。

  哪些食材里裹着的,全是她退而求其次的将就,忍耐到麻木的难过,还有打落往肚里咽的委屈。

  这些东西放进红油里,一涮,和其他的孩子没有不同。

  她上去依然是生机勃勃的小福蝶。

  她以为这一次,自己依然能够云淡风轻地面对……但只是她以为。

  她完全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。

  不仅是因为十一曾带给她的颠覆性上伤害,他在十几年做后的这一切,比曾经有过之无不及。甚至更甚。

  “我倒是想问问你,你的这些所作所为,藏着几分对我的真心?”

  “又有几分自我感动,自我救赎,自以为是的补偿?”

  “你靠近我,却又害怕靠近我。既然这样,为什么一开始不坚定一点,把我彻底推远,做恶人做到底不好吗?归根究底,你只是一个自私又懦弱的胆小鬼!”

  每一句扎进去就迸出汩汩血液,你的,我的,混合在一起。

  两个人的脸色都无比苍白。

  雨势越来越大了,黑夜沉沉,盛夏灼热的风夹着雨水刮得人脸颊生疼。

  她在屋内尚且如此,蒋阎已是被吹得摇摇欲坠。

  “我也想控制啊……”他低声,眼睫上盈满雨水,一眨眼,扑簌簌地落下。

  “可是控制不去靠近你这件事,就和我无法控制我的出生一样。”

  他抬起干净的那只手轻轻拭掉落下来的雨水。

  如果那是雨水的话。

  可姜蝶只是隔着层层水汽做成的珠帘看着他,像在看地上的一朵残花。至少,她对残花还会带有莫大的怜悯。

  可对他呢,什么都没有,只有茫然的空洞。

  蒋阎抚摸着自己的袖扣,受伤的那只手止不住地痉挛。

  他深吸一口气,依旧藏在兜里,挺直背脊。

  “在那之后,我曾经回去找过你。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。”

  “宋老师说你也被领养了,而且是一个不错的家庭。”

  “我去过那个地址,没找着你,来开门的人告诉我你们搬家了。虽然我没有亲眼见到,但我知道宋老师没有骗我,毕竟那是一栋别墅。”

  姜蝶听后毫无波动,反而讽刺的笑意加深。

  “所以——你就心安理得地继续过你的生活了,对吗?”

  他闭上眼睛,摇着头,却无言以对。

  姜蝶看着他的神情,只感觉到更加愤怒。

  “你在装无辜吗?如果你真的对我心怀歉意和愧疚,你会拖到今天吗?如果你没来花都念大学,如果你没有意外认出我,你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动作,继续走你的阳光大道。”

  “但是你遇见我了,怎么,那点仅存的良心开始作祟了是吗?”

  “难怪你之前拐弯抹角地打探我和我妈的关系,其实你就是想知道,这个所谓的不错的家庭,怎么就这么家徒四壁,还是单亲呢。对吗?”姜蝶突然意识到什么,神情呆住,“你突然向我告白的那一天,恰好是彻底摸透我狼狈的那一天。为什么是那一天呢?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蒋阎张开嘴,却什么都没说出来。

  “——你在可怜我吗?”

  姜蝶蓦地睁大眼,自己明明在屋檐底下,可为什么檐外豆大的雨水却能一滴滴从眼里滑落。

  蒋阎终于忍不住要上前来抱她,姜蝶避如蛇蝎地退后。

  她笑了一下。

  “你可怜我为什么过得那么窘迫吗?因为姜雪梅并不是当时领养我的人。当时领养我的家庭,的确经济条件不错。但为什么这样的家庭愿意领养我呢——因为那个人渣,他是个恋/童癖。”

  蒋阎的瞳孔原本已经是一片深沉的死海,听到最后三个字的须臾,掀起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。

  姜蝶的嘴角的笑意开始扭曲。

  好像这么多年的情绪,终于找到了一个肆意发泄的出口。那感觉就像是在按压一块陈年的乌青,时隔多年还是会痛,但按下去的瞬间,会有一丝自虐的痛快。

  “只是,他没能成功下手。那一天,姜雪梅被他老婆叫来上门保洁,那个人渣并不知道。”姜蝶回忆的语气还有些发颤,“姜雪梅不顾自己死活地打他,因为她也正好不想活了,才把我救了出来。我才能够逃离西川。”

  “你不是追问过我发生了什么意外吗?”她笑得痛快,“这就是你要的答案。”

  说到最后,她的笑容戛然而止,四周死寂,哗啦啦的雨声都填不满这片空白。

  空气里除了海盐的咸味,雨水的潮味,还多了一种更纠缠的复杂气味。

  昭示着台风裹挟着它所能破坏的一切,正式登岛了。

  而花圃里的蝴蝶还来不及逃脱,很快要身陷风暴。

  它似乎还不怎么害怕,天真地以为只要冲到风眼中心,整个混乱的地带里唯一的安宁之处,就能安然无事。

  可是这只傻蝴蝶啊,还并不知道,要冲进去,第一瞬间遭遇的会是什么。

  是外围最强烈的气流。

  所到之处,片甲不留。更遑论她薄薄的翅翼。

  她飞不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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